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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童年世界里都住着一个白胡老头

建湖日报数字报 2022-01-28

王迎春

我曾经以为只有我的童年有个白胡子老头。就在草房子正式开园的这个中秋,我在草房子不经意听曹文轩教授讲起了他童年里白胡老头的一件往事。

那天曹教授讲到,还是他很小的时候,在周伙小学,一个月高星稀的夜晚,一个知青女老师,捧着豆点大的油灯从教室回到宿舍,路过老旧祠堂改成的办公室,抬头看到一个白胡老头站在门堂里,吓得丢下手上的油灯,呼叫声引来几个男老师,连忙问起原由,隔壁的老曹校长闻迅飞马赶来细探究竟。那晚至于有没有白胡老头在祠堂门口停留,只有白胡老头自己知道。那晚文轩在不在场似乎也不重要,在不在,是他听到的,都算是他在故乡在那片土地上的亲身经历。

再后来我到丁马港访古,加之回乡下老家扫墓,再看到钱穆先生关于农村生活的一段表述,连同曹教授印象中草房子里的白胡老者,放在一起联想起来颇有意味。

钱先生在农村生活过,认为农耕社会里“鬼”多,原因是农村习惯于安居,房子一住几代人,农具一用几代人,甚至摆放的位置也很少改变。在这样一个恒常不变的生活布景里,很容易让人回想起往事和亡者:当年的他或者她,历历如在目前,如何起床,如何梳头,如何咳嗽,如何出行……神思恍惚之际,冒出种种幻觉,“鬼”就来了。

我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和祖父祖母就生活在百年老宅里。独独在这样阴深的环境中,每每晚上,几个邻居老人不为别的,除了我祖父肚里颠来倒去的几段三国和聊斋,主要是我们家还有实力点上油灯,就聚集到这间老房里谈今道古,更多是祖父自编的鬼把戏。我既喜欢听,更多是恐惧。说到夜深巷静,约莫几个老头老太太打起了嗑睡,大家这才纷纷散去。这样的星夜,我时常会做起有鬼影出没的恶梦,能把捂在被窝里的自己吓出一身的汗。

在乡下的那些年,从记事时我就有一个难言之隐,因为怕鬼,无论是睡在家里,还是偶尔走亲戚,睡觉必睡靠墙的里口,且喜欢闷被窝,感觉这样睡得踏实心安些。哪怕就是白天,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头顶老房的斑驳陆离的网砖,左看右望,都能生发出某个人的印影,换个角度再细细端详,或又成了一尊佛像,又像是一头勇猛的野兽。所以老宅魅影是不奇怪的事。迁徙到光鲜透亮的城市高层建筑,鬼影子也就没有了。从前走在乡下漆黑的长巷,走一步怕一步,步步惊心,心虚间听到身后尽是不知从哪来追赶自己的脚步声。其实就是自己慌张的碎步回音。听文轩讲,那天他的父亲,也就是老曹校长赶到现场后细细观察后的一通分析,大家才稍有释怀。半明的月光透过一排梧桐树稀疏地照在祠堂的老墙上,阵阵微风,墙上的印影在晃动的油灯中随风晃动,刚好心生魍魉的女老师经过,那树叶婆娑的影子就看成了白胡老头。

一个平常的夜,醒来,靠着天窗泄进的光亮,依稀可见一个白胡老头坐在床沿,连忙把小头缩进被窝,直捂得又是大汗淋漓。直到今天,我仍心存疑惑,我看到的白胡老头兴许就是半夜醒来解手的爷爷。哪有鬼?!我猛然记起,夏夜里祖母不只一次喃喃而言,老头子啊,躺下扇扇就不热了。西厢房闷热,三更天热醒坐在床沿上打盹的爷爷刚好被我迷迷糊糊的眼睛撞见。但不幸的是,我一直以为40多年前半夜月光下看到的白胡老头就是鬼,我把爷爷忘记了若干年,但那夜的白胡老头我做梦都忘不掉。

再想到先前在农村,农民说城里人“火旺高”,乡下人“火旺低”,所以乡下人容易看见鬼。现在想来,所谓“火旺高”,或许就是说城里人教育程度高,理性思维自然强化许多,这就是所谓唯物论吧。其实更关乎的是因为生活场景变化多,习惯于流动,搬房移家,搞装修,家具换代,灯光明亮,能够引起回忆和幻觉的具象场景大量消失,鬼也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再说,这雪白雪白的墙面上,再怎么盯着看,它还是白白的墙。唯心的根由在魅影丛生的墙上么?应该是当年的物质匮乏和精神贫瘠造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