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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三杰”与上冈中学的那些往事

建湖日报数字报 2023-03-15

赵安华

在我的散文作品里,写家乡风土人情的东西倍受读者欢迎。许多读者跟我反馈,当年只有在汪曾祺老先生的作品里读到这种味道的东西。我总是回复他们,我的这些文字怎么能与汪老的比,汪老先生是大家,我的这些满打满算也只是雕虫小技。即使我写家乡,也只写我熟悉的建湖西南片的一些文化习俗,其他地方几乎很少涉及到,这也许就是一种惯性,写自己熟悉的东西,不熟悉的写了怕掉链子。

这次,写下这个题目就有点忐忑,上冈是我不熟悉的地方,它虽也属建湖,是建湖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不可或缺的,但细细考究起来,上冈的各种风俗与湖垛、建阳等建湖西南片的比起来,还是有些微小的差别。从上冈这个名字可以看出,它受海盐文化影响更深远,从明代中叶形成集镇,历史上就是晒盐的重镇。上冈靠近盐城,上冈话发音更像盐城,历来上冈在建湖的地位就很重要,比其他乡镇更加突出些,因此在重文重教的盐城西乡,上冈中学与建湖县中学历来是建湖的两所重点中学。所谓重点,它们有着比别的乡镇中学更好、更多的生源和师资等方面优势。记得很长一段时间,建湖西边的几个乡镇由县中、东边的几个乡镇由冈中在招生时进行“掐尖”,也就是这两所中学可将两个片区乡镇的尖子生提前录取。所以,这两所中学升学率、成才率自然就比其他乡镇高。

之所以要写上冈中学,是因1980届那个班人才济济,除“一班二将”成为美谈,当年这个班还有不少学生考入全国知名大学。巧的是,他们当中一些比较杰出的贤士,都是我多年的好友,特别是这个班在北京的三个人,我称他们为“京城三杰”,个个都是好样的。我们都是建湖老乡,经常坐在一起聚聚乡情,围炉夜话,回忆回忆当年在家乡上学时的一些往事。对他们在上冈中学的学习生活情况常有所闻,听多了就有一种想写写他们三人的冲动。

上冈中学,早已是名声在外,这是一所在苏北地区乃至江苏有过辉煌历史的乡村中学。据说,在一段时期,这所中学曾被列为江苏省10所重点中学之一。在我上中学时,我虽然在建湖的西南片,但上冈中学也是我们那茬人向往的“名校”,谁要是能到上冈中学去读书,几乎就是半只脚跨进了大学校门。就说当年冈中的校园文化建设,就让人仰慕不已,一座古风古韵的校园,整个院子里园林设计,颇具匠心,走进校园,窗明几净,书声朗朗,井然有序,一排排仿古建筑的教室群,一行行生机盎然的梧桐树,让人身在其中,心旷神怡,超然脱俗,自有一份高贵。

上冈中学的辉煌与它的历史传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百年树人,一所学校的校风,不是一代人能够铸就的,冈中同样如此。它在鼎盛时期有一群非常敬业、教学水平较高的老师,这部分教师大都是来自苏南,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为什么一群来自发达地区的苏南人,能够扎根在苏北穷乡僻壤的乡村中学,兢兢业业、孜孜不倦地培育人才,这需要一种怎样的情怀才能够做到如此?我曾带着这个问号求教过许多亲历者,他们各有各的说法,但都很难把这个现象说得很清楚。直到有一年我去苏州出差,苏州人听说我是来自苏北里下河地区的建湖时,他们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眼含热泪,激动地充满感情地拥抱着我说:“欢迎你回家!”在不少老苏州人心中,600多年前,洪武赶散,把一部分苏州人赶到了苏北的盐城、泰州等地,这部分人带着600多年的乡愁,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再回家。可时世变迁,这部分人是永远回不去了,但他们家乡苏州人一刻都没有忘记那些被赶散的游子,时时刻刻牵挂着他们。毕竟同文同祖,同根同源,只要有机会,家乡的每个人都想着为他们的游子做点什么。听说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苏州、无锡有一批文化学子因政策举家下放来到苏北,他们来到苏北里下河地区安扎下来,后来这些人大都在当地的乡村学校当起了教师。自己站稳脚跟后,他们又邀请一批在苏南的同学来到苏北,和他们一起战斗在苏北的教育一线。也许这群操着吴侬软语的教师,就是带着这份感情和责任,放弃在苏南的优厚条件,来苏北地区的建湖发展当地的教育事业,让这里的孩子也能够受到好的教育,这才是固本强基。正是通过他们一代又一代人的共同努力,让那些寒门学子一个个成人成才,为苏北的经济腾飞、社会事业发展做了他们力所能及的事。事实证明,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上冈中学走出去了不少人才,这些孩子后来走向社会,不光为家乡,还为国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有的成为共和国将军,有的还成为院士。“一班二将”说的是1980届这个班上出了两个将军。

我与其中一位将军认识比较早。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刚从济南军区调到北京总后勤部政治部干部部工作时,我的家侄来电话告诉我,他的一个堂姨夫也在北京工作,并说这个堂姨夫的工作比较神秘,好像就在中南海里面。说实话当时我也没有太在意他的这位堂姨夫,既然神秘,咱就不要打搅人家,免得给人家添乱。直到1996年我从总后勤部调入到中央机关工作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工作中遇见了家侄所说的这位堂姨夫。见面寒暄时,得知他也是建湖人,立马就亲热起来,话越说越多,兴许家侄也和他提起过我,聊着聊着我们各自都对上了号。说起来我们还有些沾亲带故,当然在以后的日子里接触就多了起来。不过自打我和他那次见面后不久,我就听到了他的好消息,他担负了更加重要的工作,这样我们见上一面也就不是太容易了。虽然见面机会不多,但对他的关注还是蛮多的,和其他建湖老乡们见面的话题自然也少不了他。

这位将军和我聊起他在冈中上学的岁月时谈到,那个年代,苏北的交通非常不便,乡村的生活很闭塞,对于上中学的孩子来说,几乎都未出过远门,那时他们的世界可能就在那十里八村,很多同学连建湖街都没去过,他们心中最好、最大的惦念就是上冈这座小镇。所谓见世面,也只是以上冈的标准来衡量。上冈镇是个巴掌大的地方,一嗓子从东能喊到西。上冈古镇虽有一院、二阁、三庵、三馆 、四堂、五庙、五桥、六壁,早就名声在外,但对于他们这些上学的孩子来说,他们的兴趣点根本就不在这里,加之,他们云集在上冈中学上学时任务很单纯,就是好好学习,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何况还是在“破四旧”那个年代,人们对古迹、遗址还很忌讳,学生几乎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和我谈起,他上初中时有一个人、一件事对他的影响特别大。这个人是无锡下放到他们生产队的一位长者,这位长者刚来时,生产队里还没有为他准备好居住的地方,就借住在这位将军的叔叔家。长者原来可能是在苏南的高校工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史哲融会贯通,不光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还掌握着几门外语。刚下放到乡下,他没多少事做,乡下的生活枯燥无味,加之他刚来又人生地不熟,寂寞的时候,这位长者就会来到村头的小河岸边操起他带来的那些洋玩意,吹弹出的悠扬乐曲让很多乡下人大开眼界,由于他十八般武艺样样都行,在村里受到越来越多的人关注。那时,正在上初中一年级的这位将军,当然也对这位来自苏南的长者好奇又惊叹,经常跟在他屁股后面,一来二去就和这位长者相处出了感情,凡是家里做好吃的,他就跟父母商量,首先就给这位长者盛一碗送过去。

有一件事更让他对这位长者佩服得五体投地,当听说村上有一个准备高考的孩子整天犯愁英语成绩上不去时,这位长者自告奋勇登门帮助这个孩子辅导学习英语。经过他的点拨,这名学生的英语成绩竟然突飞猛进,最后顺利考上大学的英语专业。这件事,一度在当地成为佳话,后来,村里的老百姓只要是孩子在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都会找这位苏南来的长者“把脉问诊”,只要他一出手,孩子定能开窍。这位将军本来就对长者仰慕已久,打心眼里就是崇拜。一天,他跟这位长者提出要学习英语的请求,长者听他说要跟自己学英语十分高兴,当即表示同意并表扬他有志气。其实这位长者早就看中了眼前这位既聪明又懂事的孩子,于是只要有机会就教他学习英语,虽然当时初中学校并没有开设英语课程,而通过这位长者的精心辅导,他在初中毕业时就学完了高中才要学习的两册英语课本。这位长者不光教他学习英语还教他学音乐——吹笛子,这可让他接触到了真正的艺术。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走出过这片土地的水乡小男孩来说,就像是阿里巴巴见到了宝藏,打开了智慧之门。正是这位长者对他的艺术熏陶,让他对美好生活充满向往和追求,也让他明白了除了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人还可以有其他不一样的活法,在他的心中似乎早已找到了榜样,更加增强了他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信心和决心。

几乎在同时,还有一件事情对他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一天中午,他到村里一个小伙伴家玩耍,小伙伴将他城里来他们家过暑假的姨妈家表哥作业本偷偷地给他看时,这下可把他给惊着了。这位表哥的作业字迹工整,笔墨清秀,每一页写得像书本一样认真好看,想想自己写的作业就像是鬼画符,顿时觉得脸红心跳。从此他发誓要以这位哥哥为榜样,首先将自己的作业写工整,并暗暗地开始练字。其实这是一次学习态度的转变,俗话说态度决定一切,态度决定高度。原本一跳三个圈的小猴子,慢慢安静了下来,心越来越踏实,字越写越好看,作业越来越工整,被教师表扬越来越多,信心越来越足。这种良性循环,对他日后的学习成绩的提高,起到了关键的作用。我们在闲聊时,这位将军承认,正是这两次的触动,让他找到了学习的方向、人生新的目标,在这以前稀里糊涂,没有标杆,没有标准,还总觉得自己做得不错。

是啊,水涨船才能高,外部的诱因总能够激发内因生成动力,关键是要看这诱因是正向的还是反向的。一个人成长的经历,实际上是一个修行的过程,总有那么一些人和一些事能触动你的心灵,关键是要看你能不能抓住这些机遇。这位将军跟我聊天中,多次提到他第一次走进上冈中学这座校园的感受。上初中那会儿,他在别的乡镇中学上学,正是幸运地遇到了那位长者和那位表哥,开阔了眼界和长了见识,他的成绩在班里总是排第一,还一直在当班长。这本就让其他同学十分羡慕,自己也该满足了,可在一个暑假里,他去上冈镇的亲戚家,无意走进上冈中学校园,看到这所学校的学习环境和老师们的精神风貌后,他的想法彻底改变了,立志一定要到这里来读书。从此,他更加努力,玩命地学习,终于被上冈中学看中,如愿成为这里的一名学生。他告诉我,如果不是来上冈中学,他可能一辈也考不上大学,人生之路也许又是另一番景象。

1980年夏天,参加完高考快一个月了,由于乡下的家离上冈中学还有十几公里远,交通也不方便,他十分关心的考试结果没有一点消息,心里总是感到不踏实。那天他约村里和他一起参加高考的一个同学,乘了近两个小时的机帆船,终于回到了他熟悉又留恋的冈中。刚到校园门口他们就遇上一位教他们应届班的老师,迫不及待地向老师打探高考成绩,这位老师并不肯定地告诉他俩:“好像过了。”这下更加使他们的心紧张起来,俩人一溜烟地找到班主任查分,班主任见到他俩满脸笑容且十分肯定地告诉他俩:“考上了。”他们还是不信,非要眼见为实,缠着班主任帮他们查查,当班主任翻开高考成绩簿,确认他们上榜时,两个傻小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位将军告诉我,当时他看到自己被录取后,心里一片空白,似乎将自己的以前全部清空。那一晚,他住在在上冈镇上班哥哥的工友宿舍里,激动得一夜未合眼,盯着那盏15瓦的灯泡,脑子里像过电一样,许多的过往和未来在自己眼前跳动。更为夸张的是那位和他一起同行查分的同学,当听到自己被录取的消息后,将自己随身带着准备打背包回家的箩筐扔向了天空,狂跑在学校的操场上,嘴里不停喊着:“我考上了——我考上了——!”

都说十年寒窗苦,对我们那一代人来说,恢复高考似天赐良机。他们班几乎都是寒门子弟,家里兄弟姐妹早早成为农村的劳动力,全家人供一个最有希望的人来读书,能够在上冈这样的中学上学,全家人都在为他付出。对考生来说,也许这是他们最难得的机会,如果再考不上,只能老老实实回农村,像他们的父辈一样,捧一辈子老牛屁股。考上大学,就意味着跳出农门,拿到了“国家户口”,命运就改变了。所以我们这一代人最懂得感恩,感谢国家政策,感谢家人,感谢老师,一个人的成功也是全家人的付出和牺牲,即使今后飞得再高、走得再远,也不会忘记父母兄妹。这种亲情凝聚了整个家族的希望,也是这个家庭的希望火种。这个家门只要出了一个大学生,对这个家庭来说,不只是上了大学的这个人收获了希望,他的后人也会获得信心,这样的榜样、带动效应将是长久的,影响也是深远的。

我和另一位将军的初次交往也是在总后勤部干部部的那段日子,他当时在一所院校做干部处长,后来不久就调到刚成立的总装备部干部部科技干部处,由于工作上的关系,我们常常联系,不过在我调入到地方工作后,他个人进步非常快,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他的好消息,从一个普通干部成长为一名高级将领。他非常优秀,得到了他工作过的地方领导和同志们的高度认可。他性格沉稳,不急不慢,为人谦和,公道正派,驾驭能力强,总能把一些复杂问题处理得妥妥当当,似乎是天生就具有大将风度。

上冈中学的同学在回忆他们一起学习生活时,都说他人长得清秀,是一位标准的白面书生。当年他并不起眼,总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由于他的性格比较内向,平时少言寡语,一天到晚只知道埋头苦读,很少有空与同学交流。当时学习特别紧张,同学大都住校,一般同学每天早晨六点半就起床自习,晚上也要学习到十一点多。他学习特别刻苦,总比其他同学早起晚睡,一个人在角落里孜孜不倦地苦读。当时冈中紧挨着交通要道,他们班紧临路边,外部环境比较嘈杂,经常有汽笛的噪音,多少会影响到学生的学习注意力。但对他来说,似乎丝毫不会受影响,课堂上他总是专注于听讲,目不转睛,生怕错过老师所讲的每一个字。下了课,他总是把老师所讲的内容,又重新理一遍,反复琢磨,直到熟烂于心。

当然,高考班学生的学习自觉性可以这样说,个个都是不用扬鞭自奋蹄,老师不用担心学生不学习,就担心学生们学习过于玩命搞垮身体。学生除了每天短短几个小时的休息调整时间,就连吃饭时间也被他们压缩得很短很短,个个都是狼吞虎咽,省下时间回教室学习。那时上冈中学的食堂在一个古色古香老院子里,学生都是自带大米,每人一个备用饭盒,由学校食堂代蒸出来。每到饭点,学生总是急急匆匆、成群结队地来到饭堂,找到自己的饭盒草草就餐,那个年代的人根本不讲究营养不营养,能把肚子填饱就算不错了。十六七岁都是长身体的年龄,吃饭连菜都没有,为了把米饭吞下去,学生就到食堂那个拐角处的老虎灶上,打点开水,兑点家里带来的雪里红咸菜自做一碗汤水,把饭送到肚子里,很多住堂的孩子在那个时候就落下了胃病。这位将军上学时身体比较弱,加之常年缺少营养,又不小心受了风寒,落了个经常流清水鼻涕的小毛病,上课时他总是带着一块小手帕。同学有时心疼他,偶尔凑点钱请他到学校边上的面馆里吃碗面,再给他弄点猪头肉为他改善改善伙食,希望帮助他早点把这个小毛病治好,摆脱常流鼻涕的痛苦。在同学的关心呵护下,他的这一小毛病渐渐地好了起来,等到他临高考时,再也见不到他手中的手帕了。

别看同学表面非常和谐,互相关心,但私下里他们在学习上竞争非常激烈,还暗暗地较着劲。我还听到这样一则励志的故事,据说,当年他们班里有一名被男同学私下里称为校花的女同学,她亭亭玉立,在人群中特别显眼,不光人长得清丽,而且学习好,教养好,能歌善舞,还有城镇户口,因此成了当时他们班上许多男同学心中追逐的梦中情人。其实那时同学心里想的那点事还说不上是爱情,最多只是少男少女间的懵懂爱慕之心。不少同学把将来能够追到这位校花当作自己好好学习的动力,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走出农门,能够带她远走高飞。当然,最终是谁博取了这名校花的芳心,谁心属所愿,不是我们关心的事。

对于这位将军高考填报志愿选择了军校,同学们一点也不觉得意外。每每学习紧张,为了给自己减轻压力,他总是哼着一首歌:“毛主席的教导记在心,全心全意为人民,跟着毛主席奋勇打江山,工农解放祖国天地亲,解放军呀是亲人,阶级友爱重呀,军民情谊深。”由于他反反复复哼着这首歌,身边的同学也都跟着学会了,至今大家在回忆这段往事时,还能齐唱这首经典曲目。可见这首歌对他的人生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他正是唱着这首歌报考了军校,从小就立志做一名合格的军人。直到现在他始终不忘初心,誓言捍卫着当初的诺言,为军队奉献着他的聪明才智,把自己的终身全都献给祖国的国防事业。虽然同学现在很少能与他相聚,但大家都很理解,每每谈起他,同学都为他感到自豪!

还有一位从冈中1980届走出来的杰出人士,他便是后来一直在北京工作的杨定江,虽然没有成为名义上的军人,但也是一直为国防事业默默奉献的英雄。定江常常跟我谈起他们三个同班同学,1980年从建湖分开各自上了大学,4年后又不约而同齐聚到北京的缘分。论年龄,定江比他们两位将军稍长一点点,是他们三人中名符其实的老大哥。他憨憨的样子,黑黑的脸庞,为人处事非常真诚忠厚,也像个大哥的样子。关于他的肤色为什么这样黑,我曾问过他。他说小的时候不注意,经常在太阳下光着屁股玩泥巴,硬是把自己皮肤晒黑的,到念完大学时已变白一些了,但工作后又常年奔波于海滨、高原和戈壁,刚变白的皮肤就彻底黑透了。我们在一起时,经常开他的玩笑,常常把他当年考上吉林大学,从建湖背着樟木箱子闯东北的事拿出来作为笑谈。经常问他为什么这样实在,这位正宗的理工男总是一本正经地跟我们解释。在去东北上学前,就听说东北很冷,他于是在樟木箱里,早早装上了厚厚的棉衣棉被,更可笑的是从未出过远门的他,以为东北只有高粱米吃,在箱子里特意装上了十几斤大米。对于一个十七八的年轻小孩子来说,背上这么一个又大又沉的箱子,是多么不容易!巧合的是他从建湖坐上长途汽车,在去到南京的车上,遇见了同样考上南京一所军队院校也去学校报到,后来成为将军的其中一位同学,一路上是这位同学帮助他抬着箱子。到了南京,这位同学没有先去他的学校报到,而是先帮忙从中央门汽车站,将这只又大又沉的木箱子运到了南京火车站,把定江顺利送上由上海开往东北、经停南京的火车后,这位同学才去自己学校报到。这件事让他感谢了这位同学一辈子,如果在路上没有遇到这位同学,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结局。似乎注定他的运气就比较好,上了火车,定江遇见了一帮在东北大兴安岭林场插队落户、非常热心的上海知青和为他们办理回城手续的林场干部,正是他们帮助他腾挪安置那个木箱,不然在连个座都难找到的火车上,这个木箱还不知给他添多少难。

这只木箱里的东西对于定江来说,发挥了无法替代的作用,棉衣棉被派上了用场当不必多说,就说那十几斤大米,保护了他的胃子。一个南方人到了东北,起初饮食极不适应,学生食堂每月每人只供应两斤大米、十五斤面粉和十八斤高粱,天天喝没煮烂的大碴子粥,喝得胃痛。那时候学生宿舍不像现在能用电器,实在难受了,定江就在晚上抓一把大米放在开水瓶里泡上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喝点米汤来养胃。这样的艰苦生活丝毫也没有影响他的学习成绩,四年大学生活,他始终是系里的学习尖子。定江常说,大学生活再苦也没有在冈中学习时那么苦,有过在冈中吃的苦,再大的困难也能克服过去。1984年大学毕业,他因学习成绩优异,被国家级研究所相中,直接分配到了北京。

定江对物理情有独钟,还要从他小时候的经历说起。开始他喜欢文科,因为他父亲本就是个老中专生,要知道那个年代的中专生有多么的了不起,父亲喜欢文学,即使手头再紧,也时常订阅人民文学杂志,定江三四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不少字,还经常偷着看父亲这些文学书籍,虽然当时有点似懂非懂,但多少受到了感染,到上学时还以背诵成语字典作为乐趣。但他后来彻底喜欢上了物理,也是因父亲工作的原因。他父亲一直在粮食系统工作,那时苏北是全国著名的粮食产地,建湖粮食储存和加工还是很发达的,几乎在每个乡镇都有一两个粮库,大的粮库里都有粮食加工厂,他父亲就在这些粮库里工作。定江很喜欢到这些粮库的加工厂里去玩,原因是父亲平时很忙,在家里定江几乎见不到父亲,每逢周末即使路再远,他都要来父亲粮库里一趟,一是想见见父亲,享受一下亲情;二是他对粮库里加工粮食的那些大型蒸汽发动机非常感兴趣。更让他开心的是,这些机器需要使用由稻壳烧的热水和蒸汽,工作时需要冷却,他可以在冷却池做成的澡堂里痛痛快快洗上个热水澡。偌大的一个房间里放着一部超大机器,24小时不停地运转,轰隆隆的声音很震撼,需要20多名男劳力,拉着一根打成圈的粗麻绳狂奔,才能将它启动。这样的场景定江十分好奇,总想着这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原理,他常常坐在机器边上发呆,从此,动力这个概念就扎根在他的脑中。带着这个问题,他请教师傅,师傅说不清楚,又请教老师,老师说的也不很明白。为此,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学好物理,长大了当一名工程师。除了学好物理教材,他还买来了不少物理课外书籍,刻苦钻研。他的物理成绩不管在哪一个年级,总是全班第一,高考时物理几乎得了满分。走上工作岗位后,他当过国家两个重点研究所的所长。他对国家做出的贡献,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我们只能称他为无名英雄。

京城里云集了上冈中学1980届的“三杰”,在上冈中学的那段经历,他们早已刻骨铭心。他们对冈中的爱始终没有变,每每谈起家乡,谈起冈中,他们都喜于言表,爱之深切。人就是这样,在艰苦的岁月里,虽然他们那时还懵懂,心智还不成熟,也许最初努力的动机可能就是改变自己的命运,没有那么高大上,但经历了苦和难,才让他们更加懂得珍惜机会,感恩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师长和生育他们的父母,还有那片土地。“京城三杰”常常跟我谈起,并发自内心自豪的是由于当时他们在冈中受到了很好的教育,冈中“好学上进、不怕吃苦、自强不息、踏实自律”的校风,不仅使他们在文化学习上,还有在做人做事上全方位受到了潜移默化的熏陶。老师润物无声的言传身教,涵养化育,让他们这个班的同学,至今没有一个违法违纪犯错误的,虽都已年近花甲,但身体都非常健康,这与他们在冈中养成的积极向上心态、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建湖、冈中在他们的心中永远是美好的、难忘的。不管走多远,不忘来时路。这么多年,他们始终带着对家乡的情感,做好每一份本职工作,每个人在各自的岗位上都干得不错,他们给上冈中学这块金字招牌争了光、添了彩。每每做出一点成绩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对家乡感谢感恩;创造出的一个个辉煌,他们最想说的就是我是建湖人,我是从上冈中学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