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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俭/译
锁匠不善言辞。他一直不喜欢上学。小时候,其他孩子都叫他墓碑。他们朝他扔东西,食物残渣和混有石子的土块。尽管他比他们大很多,但他依然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忍受着这些屈辱。其实,锁匠一直拥有自己的乐观。
锁匠没有驾驶证,他骑着自行车从一个客户到另一个客户,为他们开锁。他喜欢思考数字零,他喜欢思考时间旅行,他看过很多关于这些主题的视频。
当顾客与他交谈时,他显得很有礼貌。锁匠常常点头并默默地干活。小时候,他被继父打伤头部,现在很少笑,因为笑起来好像很痛苦。顾客们对他那难以形容、隐晦的表情常常感到不安。
一天,一个女人打电话找锁匠。她在尖叫,原来她的独生子把自己锁在雷萨斯轿车里,拒绝开门。
她说,备用钥匙在孩子爸爸身上,他有事出国了。她断断续续地朝儿子喊话,同时在敲打汽车的引擎盖。她把地址告诉了锁匠。锁匠挂完电话,就把张力扳手、小型钥匙切割机、楔子、几把空白钥匙坯等工具装进一个黑色袋子里。
他骑自行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城区另侧那幢三层楼的房子。锁匠到达时,那女人正边打电话边走动。她放下电话,捂住听筒。“你来了?”她问,“利亚姆可能会因脱水而死!”她穿着深色紧身运动服,灰白的头发梳成一个髻。在车里,一个金发的小男孩一动不动地看着锁匠。
那女人在车道走来走去,还不时停下来,透过挡风玻璃朝儿子发火。“你这个小混蛋,”喊道,“你这周要遭大罪了,小混蛋!”男孩没有回应。他继续仔细地看着锁匠。他们透过玻璃相对视。锁匠弯下腰,打开他的黑色包。男孩看着他,就像一只小动物——一只松鼠或一只鸟。
男孩满怀恐惧地注视着。锁匠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又长又窄的工具,一边做着鬼脸。男孩突然打开车门,扑向母亲。“哦,利亚姆,”女人抱着男孩说,“利亚姆,宝贝,你还好吗?”她转向锁匠说:“谢谢,谢谢啦!”
十二月一个寒冷的晴天早晨, 锁匠正骑车去他的下一个客户家。他要拜访的客户以前就和他打过交道。那是一个名叫查克的男人,是一位经纪人。今天查克刚买下一处房产,那是一幢小平房,白色的油漆剥落,窗户也破损。他抽着烟,在锁匠下车后他说话了。 “他们告诉我这把钥匙能开所有的门,但它打不开,进不了地下室。”他把钥匙递给锁匠,锁匠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钥匙上标着“西勒奇”的品牌。锁匠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把钥匙还给查克,然后跟着他进了屋子,屋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气味难闻。
查克带着锁匠穿过走廊,锁匠小心翼翼地不踩到任何东西。查克指了指地下室的门,然后去厨房检查煤气管道。锁匠站在门前,门上安装了两把旧锁,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成这项工作。他放下包,开始干活。
锁匠没有朋友,他有一只斗牛犬。当他发现它时,狗正被遗弃在一家商店后面的一个角落。它身上布满了撕裂伤,无法行走。他和狗一起住在他已故母亲的房子里。它是黑色的,但眼睛下面的疤痕上有白色的皮毛条纹。
起初锁匠试图用食物哄它出来,但它只是天黑时,才爬上床,躺在脚下,小心谨慎地看着锁匠,然后渐渐入睡。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和平相处得很好。锁匠耐心而高效地在地下室内工作了两个小时。一把锁是一个标准的圆柱筒,比较简单,但第二把相当复杂,是一个同心键槽。他非常了解它们,并优雅地完成了打开它们所需的步骤。查克点了一份意大利辣肠披萨,并多次要递给他,但锁匠没工夫接手。他专注于自己的工作。
到中午,他已经为每个锁桶制作了一把钥匙。他复制了这些钥匙,把它们串在一个圈上,递给了蹲在炉子后面的查克。查克站起来,接过钥匙。他用沾满油污的双手,从钱包里拿出三张二十美元的钞票,递给锁匠。“很满意!”查克说。锁匠接过钱,转过身来,点了点头走了。
锁匠要去一栋小公寓,必须骑马过河。一路上,锁匠穿过一组火车轨道。铁轨上有一只动物,是负鼠。她被火车劈成了两半。当然,它已经死了,尽管它的肚子还在扭动。锁匠把自行车放在一边,走近那只动物。过了一会儿,他放下包,拿出所有工具。他把负鼠装进去,放在灌木丛里,隐藏起来,只当是简单的葬礼。
狗对锁匠这么早就回来感到困惑。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忘了躲起来。锁匠在厨房里发现了一个旧饼干罐。他的家还是他继承时的样子。他拿起罐子,用袜子把它包起来。狗好奇地看着他工作。
早上,锁匠去取他的工具。拥有这栋公寓楼的女人对电梯锁住导致的延误并不十分在意。她自称叫爱丽丝女士。当锁匠到达时,她说:“可以使用楼梯。”她说话带着一种神秘的欧洲口音,戴着厚重而华丽的珠宝。在路上,她哼着一首说不出名字的曲子。她的声音在楼梯间跳跃。锁匠紧紧地跟在后面,他听到声音脸红了。
锁匠已经很久没有修理电梯了,但他并没有忘记。首先,他必须使用万能钥匙打开房门。一旦进入,他就能确定故障原因。锁匠跪在电梯控制面板前,那个女人站在他身后。他回头看着她,有点拘束。“我最初是一名修锁工,”他说,“十一岁时,成为锁匠。当学徒不久,就能打开任何锁了。”
锁匠正努力集中注意力。他把钥匙放进了锁孔,但他必须恰到好处地转动它才能打开门。爱丽丝把手放在胸前看着。她说话时,珠宝不小心发出“咔嗒”声。机械装置卡住了,锁匠后退了一步。他拿起沉重的撬棍,谨小慎微地把门打开了。“干得漂亮!”爱丽丝小姐说。电梯轿厢停在楼层之间,锁匠不得不蹲下身来走进去。轿厢里很昏暗。唯一的光线来自上面一层,那里可以看到爱丽丝小姐穿着红色鞋子的双脚。锁匠检查维修钥匙机构,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管状销栓锁。
这需要一点时间。爱丽丝女士在竖井里喊道。“你渴了吗?”她问,“你想喝点什么吗?”锁匠迅速咕哝了几句。“什么?”爱丽丝女士说。锁匠轻声细语地重复自己的话,肩膀紧绷。他沉默了一阵,又回到工作岗位,用一个空白的钥匙胚压出印锁。“哦,我多么希望我能看到他的表演,”爱丽丝女士说,“这么洒脱、神秘的人,充满奇迹,充满惊讶,保持你的热情哟!”
很快,锁匠就重新启动了电梯的运行。灯立刻亮了起来,门也关上,驾驶室自动开始把他抬升起来。电梯升到了八层,然后开到了屋顶。在他面前,灰色的天空展开。慢慢地,冷光照进驾驶室。一只黑鸟随风飘落,落在他前方。
锁匠从小就想到了时间旅行。他认为时间流是一种认知结构。根据他的理论,如果能回到过去——比如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他就不会经历任何时间上的不连续。他只会在记忆中回顾过去,重建童年,或者在“期待”中向前看,猜测未来。如果锁匠穿越时间,换句话说,感觉一切都会像现在一样。锁匠经常想到这一点。他想,我只是没有时间旅行吗?谁说时间一定要向前走?他默默地把这些事情想了一遍。锁匠等待电梯门关闭,然后按下按钮返回。当他回来的时候,爱丽丝在那里微笑。
在一个公认为非常富有的国度里,仍有许多普通的贫民,整天为自己的生存努力地工作,锁匠只是他们当中的一个缩影。
注:原稿来源于美国由亨利奖获奖者劳伦·格罗夫编辑的《2023年最佳短篇故事》。